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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拉住衣袖(你渐渐拉住我衣袖)

一生都得酷2022-10-26 01:00科普253

大家好,今天本篇文章就来给大家分享小说拉住衣袖,以及你渐渐拉住我衣袖对应的知识和见解,内容偏长,大家要耐心看完哦,希望对各位有所帮助,不要忘了收藏本站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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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看过一本虚幻小说,里面有好多爱情故事,现在去找不到了,麻烦帮下忙

梦里守护的满天星

我的翅膀被一滴眼泪烫伤,飞不到天堂

———题记

我生活在一个精灵小岛上,这个小岛被花儿点缀得美丽极了,成了花的海洋,我只是这花的海洋中的一簇满天星的守护精灵,叫做星舞。如同这簇不起眼的满天星一样,我不会被别的精灵轻易发觉,我讨厌和别人交谈,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悄悄的躲在那些耀眼的精灵身后,孤独地度过了17个春秋。

我是一个被其他精灵排斥的孤儿,因为我的妈妈是精灵国里最美的精灵,她和爸爸想恋了,而精灵国王却想占有妈妈,爸爸为了救回妈妈,在与士兵的搏斗,而妈妈也在生下我之后忧郁地死去了.我别无选择,只有在孤独中学会坚强,我要为我的父母报仇,我发誓在满18岁那天,我会亲手杀死那个毁了我幸福的魔鬼国王!可我是那么孤独和无助,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开启心灵的大门!

我在寂寞中一天一天地活着,没有一天不努力练武,没有一天忘记过我背负的仇恨,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亦泽。

那是一个下着鱼的傍晚,我守护的满天星快要凋谢了,我必须去灵泉取一碗泉水,满天星才能继续生长,可精灵的翅膀被雨淋湿之后便无法飞行,灵泉那么遥远,怎么办?但我所拥有的也只有满天星了,我不想变得一无所有,所以,再艰难我也要去!我尽量在没有雨水的屋檐或树下飞行。可翅膀还是不幸地被淋湿了,我只有走着去了,天渐渐地变黑了,路也越来越难走了,我要尽快赶到,可谁知被一根树枝拌倒,重重的摔在地上,脚也扭伤了,我的委屈一下子全冒上来,我放纵地哭着,哭我的孤独,哭我的无助。

就在我最绝望时,听见了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你的脚扭伤了吗?”我点点头“我来背你吧!”他说,天很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凭他善良的声音,我确信他不是坏人。

他背我来到一栋房子里,点上灯,我才看清他的样子,清晰的轮廓,深邃的眼睛,很帅气的大男孩,他微笑着对我说:“你还好吧!我叫亦泽,你呢?”不常和别人接触的我,有些胆怯又有些羞涩地说:“我还好,谢谢你,我叫星舞。”“星舞,好诗意的名字,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呢?”善意的微笑又出现在他的脸上“我的满天星快要凋谢了,我必须去灵泉”他惊讶地问:“你是满天星的守护精灵?”难道他看不起我?我低下头沉默不语,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连忙说“你不要误会,我特别喜欢满天星,虽然它没有艳丽的色彩,好象天上的星星一样,虽然渺小,但能够放出璀璨的光芒”看着他紧张的表情,我不禁笑了,这好象还是我生平第一次笑,原来笑过的感觉真的很好。“你笑起来的样子好可爱。”可爱?从来没有一个精灵这样形容我,我看着他,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整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给他讲了我的故事,讲着讲着,我的眼睛湿润了,他轻轻地为我拭去了泪水,他的手好温柔,我的心跳得好快,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为了使我的心情变好,不断地给我讲有趣的故事,我的心情真的随之快乐了许多,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与别人敞开心扉地交流,在我最黑暗的时候亦泽就如一簇阳光温暖了我冰冷的心,使我不在孤独。

第二天一早,他陪着我一起飞到了灵泉,可能是昨晚雨水的关系,我的翅膀隐隐作痛,慢慢地往下坠落,亦泽看见后,立即冲下来,抱起我飞了上去,我的脸又变的滚烫,我看见他刚刚焦急的神情,我感到被人关心的温暖~~~~

从认识那天起,我们每天都会来这栋房子见面,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微妙,我们牵着手一起去飞翔时,我总能看见他迷人的笑脸,我们一起去爬山时,我走不动时,他总背着我走,我能感觉他的呼吸,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星星,一颗流星划过时,我和他都默默地许下心愿~~~

听说城堡要举行舞会了,国王下令让岛上所有精灵少女都去参加,因为王子要选妃了,我看着周围的精灵少女议论着王子的帅气和风度是兴奋的神情和幸福的样子,我不屑地转身离开,这天亦泽来找我,要我参加舞会,我冷笑地说道:“我恨国王,你是知道的,我讨厌见到他!”

到了晚上,我坐在满天星旁,去偏偏想起了舞会,从小到大,我还么参加过什么舞会———可亦泽希望我去,最终,我还是穿上了我最喜欢的白色长摆裙,长裙周围有满天星修饰的花边,我还特意带上了妈妈给我的项链。

我来到了城堡,好多精灵在尽情地跳舞,可那些精灵少女为什么愁眉苦脸?令人奇怪的是,王子选妃的舞会,他本人却刚刚开始时露了脸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没看见过王子的我不觉得失望,只是四外寻找亦泽,找到了!阳台上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高贵的礼服,精心梳理的头发,他看见我,高兴地说道:“星舞,你今天真迷人!”我也风趣地说:“是吗?你今天更帅了!”我们在欢笑之后合着大厅的音乐尽情地舞蹈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

和亦泽在一起是快乐的,我发现我变得开朗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身世,有一天清晨,我同往常一样来到了那栋房子,我看到屋子里全是满天星。亦泽就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微笑着说道:“星舞,生日快乐!你的生日是满天星盛开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对你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与你一天一天相处下来,你的身影总是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这使我的念头更确定,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听了他的话,我感到幸福极了,其实我已经知道,我喜欢亦泽,只是我自己不敢面对,我有未完成的誓言!打开礼物,是一枚镶满满天星的水晶戒指,当他为我戴上时,我的泪水决堤了———是幸福的泪水。

可是我的誓言呢?我要在18岁生日这天杀死精灵岛的国王,做个了断,可是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亦泽———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生日那天晚上,与亦泽分开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不然我会后悔的的,哦对亦泽大喊:“亦泽,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吗?是真心喜欢和爱恋,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可我也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拿者剑悄悄地进国王寝宫的门口,不料却被侍卫发现了,可我还是冲了进去。用仇恨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国王”,看到国王惊慌的表情,我在心里暗自嘲笑我冲了过去,与侍卫拼杀起来,他们一个一个地倒在地上,还剩最后一个了,他城堡中的第一高手,伤痕累累的我已无力再抵抗,可我真的不甘心,我闭上眼睛,想到的只有亦泽,他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留恋,可是倒在剑下的不是我,而是———亦泽,只听侍卫们喊:“王子,王子~~~”王子?原来他是精灵岛的王子!

他刚刚回到城堡,看到侍卫行色匆匆的情形,一问才知道有一个精灵要刺杀国王,他已经知道是我了,就立刻赶来了,一推门,顾不得阻止,就为我挡下这一剑,我望着奄奄一息的他,眼泪肆意地涌出“为什么?为什么?”他笑着说“星舞,不要伤心,放下仇恨吧!仇恨会把你推向痛苦的边缘,希望我可以化解你的仇恨!”“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星舞,不要这样,我希望你快乐的活着,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默默地为你祈祷,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希望遇到你”他看着国王说“父王,放过星舞,答———应———我”亦泽离开了,我的生活少了一切色彩,但是我答应他要快乐地活着,我把他葬在我们相识的那栋房子旁边,我会永远守护着他,房子的附近种满了满天星,淡雅的颜色散发着微微的清香———这一切,都是亦泽所熟悉的,我望着遥远的星空,看到闪过的流星,泪水滴在满天星戒指上,我也想让亦泽知道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就算世界的尽头也好,我会默默地为他祝福,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会在满天星盛开的时候等着他!

孟婆汤

我只做一种药,能让人忘了心里最痛苦的往事。世人都叫它孟婆汤。

我原本吴氏。

家族卑微,生来有姓无名,十五岁嫁入孟家,人称孟娘。

宿于沁园,每年冬末,万株玉兰繁花似锦,芳香四溢。

山林四周种满各类药草,共计千种,无论何季,都能看到药花漫山开遍。

夫孟夕与我,悬壶济世已有五载。

那年,秋,清晨有阳光穿过竹帘照进来,我将帘子拉起,推开窗,有露珠从木棂滚落,外面红枫似火,随风盈盈而动。

枫下站一女子,粉衣如花,云鬓轻斜,只是面色蜡黄,实有憔悴。

“我的下人曾到过府上请过孟郎中,郎中不肯过府,只好亲自来此。”

她道,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衣着考究,举止不俗。

“孟娘……”

孟夕的眼睛从我的身上穿过,落在了粉衣女子的身上,我看到他眼中撩起的光晕。

那女子虽病容满面,却掩饰不住天生丽质,香艳妖娆,任何男人都会动心。

孟夕是个男人,尘世中有血有肉的男人,相宿五年,他想什么,我懂。

秋至冬末,时见宝马香车新辙。

女子来园频频,气色好了很多,面带红润,笑声朗朗,见到孟夕更是如此。

平日里,孟夕在园中越来越沉默,时常一个人很长时间呆在配药房,足不出户,行为隐密而怪异。

我问孟夕:“那女子是何人?”

“明珠公主。”孟夕话语不多。

“那样的女子,兰心惠质,谁看了都会动心。”我叹道。

孟夕背过身只顾配药,故意不睬。

“明日我代你替她看病。”我道。

“她是我的病人。”孟夕不温不火。

我怒,反手将他手中的配药盘打翻在地。

整整一个月,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日,总能看到孟夕披着外衣在配药房里呆得很晚,不停的咳嗽。

我拉下帘子,讨厌这种装病吓人的模样,像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说过第三次,就再也不会理他,无论他如何耍小聪明也是徒劳。

平日装得再像,也瞒不过明珠公主的耳目。

“你和孟郎中已一月无语?”她说,眼有嘲意。

我看着她冷道:“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不用外人闲看。”

“皇上已将我配婚与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自始至终没有正看我一眼,说罢,拉起衣裙,在丫环的簇拥下上了香车,渐然远去。

我的手不觉间颤了起来,恨无处泄。

如果孟夕变了心,我如何能将他拉回来?

一味的放任,结果,只能由他而去。

“你在这儿。”

他来了,踏着地上的枯枝腐叶悄无声息地站到我面前。

“你哭了……”

他伸手,我将脸侧过不再看他,任凭他的手指在空中停下。

我转身欲走,衣袖却被他拉住。

“孟娘……”

他不停地咳嗽,血溅在了我素白的雪衣上,瞬时,衣袖开出了一朵朵细碎的梅花,含雪怒放。

“血!你在咯血!”我惊道,孤疑的看着他。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的嘴角挂着血丝,笑着,脸上依旧苍白无力。

“这次,这次全是真的。”他说,很艰难地说。

我将手扣住他的腕上,为他把脉。

脉像涩而凝重,枯绝虚玄之像。

“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喊道。

“没有用了,孟娘,身为郎中已知自己活不过十日。”他道。

泪水漫过眼帘,落在指尖,晶莹而又彻透。

“我知道自己时日已无多,一直躲着你,让你恨我……”

“因为你说过……”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脸上,轻轻的来回摩挲,很温柔的抚摸。

“因为我说过,有天,你死了,我也会……”

他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下去。

“孟娘,我要你活下来,不再想念我。”他说。

“不,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拼命摇头。

有人站在身后清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请孟郎中到王府商议与明珠公主大婚之事。”

他一身宫中太监扮相,面无表情。

孟夕向他欠了欠身道“请公公再给点时间,让我与内人吩咐几句”。

他拉过我,指尖温暖而轻柔。

“孟娘,我不会娶公主。”他小声地对我道。

不娶明珠公主就意味着抗旨拒婚。

一旦抗旨,并要诛联九族!

我的脸毫无血色。

他叹了口气,道:“你始终都不肯信我。”

“我不会轻易责怪任何人,答应我,你也不会。”

我点了点头。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将它放在我的手中,旋即握紧。

“瓶子里面装的,是我苦心研制的药水,喝了可以让人忘了心里最痛苦的人和事。”

他用眼睛看着我。

“请孟郎中起程!”

一旁的公公虽还恭敬,话中早已显出不耐之音。

傍晚,如血夕阳之下,我见到了明珠公主。

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花容月貌尽失的模样,头发凌乱,目光呆滞,衣袖上有尘埃灰烬。

“孟夕死了。”她说。

“你胡说,他是不会死的。”

我用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是的,他死了。”

她哭了,泪水在脸上碎得一片又一片。

美丽的女子就连哭泣也是楚楚动人的。

“这是他死前要我交给你的。”

她将一封信递到我的手中,信壳上有凝固的血迹,有细小的折痕,显然已备多日。

“他宁愿一死也不愿娶我。”

她一个劲地哭诉,腰间除了玉佩香囊之外,还多了一把银匕首。

那银匕首化成灰我也认得是谁的。

她撒谎,她一定在撒谎!

我目中放着火光,这么多人带走孟夕,定是孟夕不从,便索性将他杀死。

我冷静吸了口气,将孟夕给我的那个瓶盖拔开,将药水斟满两杯碧玉杯。

杯中汤色清洌,无影无味。

顺手挑了断魂草的粉末欲放入杯中,耳边又响起孟夕说的话语:“我不会轻易责怪任何人,答应我,你也不会。”

她用眼睛看着我,手指一颤,再也无力。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东西,他要我们忘了所有。”

我说着话,手并不曾碰它。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木无表情地拿起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而我没有,我愿意守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总有一天,谜底都会揭晓。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失忆药水的配方。

孟夕仍然想让我忘了他。

沉睡一天的公主醒来,用空洞的眼睛微笑着,仍是个无痕的女子,拥有倾城的姿容和万贯家财的女子。

而我,仍是孟娘,一个活在回忆中的孟娘,一个一夜之间白了青丝,相思无药可治的孟娘。

孟夕死了,最后,只留下一下痴情的女人和一个冬季。

无花的季节,心如死灰。

我相信孟夕是爱我的,至少,他用死来成全了我。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我只身住在沁园没有离开。

我不再替人把脉治病,包括老人和小孩。

我只做一种药,能让人忘了心里最痛苦的往事。

世人都叫它孟婆汤。

真相

十年,到我这里求汤之人将门前山路踏成大道。

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忘了记忆的人,高歌而去,去得两袖清风,无牵无挂。

而我,是他们痛苦记忆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我不断从他们口中搜寻,为的是找到孟夕死时的真相,谁是他的最爱。

我得到的答案竟有百余种:

有人说孟夕是死在王爷府中,有人说孟夕是服毒自尽。也有的说是明珠公主一怒之下将他失手杀死。

尽管如此,我仍没有罢手。

那年春季,林中玉兰怒放,洁白如雪,只是寂寞无人赏摘。

天渐黑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年有四十五六,布衣荆叉,面有苦色。

“我想买你的孟婆汤。”她道。

“孟婆汤是要用你的痛苦来交换的。”我说。

妇人沉思了一会道:“好吧,那我直说无妨,反正喝了孟婆汤我就再也记不起它了。”

“十年前,我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候这里,还有浓密的树林,中间有条很小的路,窄得只能容下一辆马车。

就在那日,我看到一队人马往树林里走出来,看上去像是宫廷里的待卫。

他们簇拥着一位男子上路,看上去很恭敬的样子,忽然,那个男子掏出银匕首,往自己的胸膛刺去,身体滚落下马,周围的待卫都措手不及。

听到呼喊,前面马车上的华衣女子不顾车速的跳到地上,直奔向他,嘴里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衣裳上沾满了男子的血迹……“

“我没法忘了那一幕,所有可以烙上的记忆是可怕的。”

妇人闭上眼睛道。

“那男子可叫孟夕?”我不动声色地问道,心在隐隐抽痛。

“是的,这个人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掉。”

“他临终前可曾说了什么?”

“他说不想负了公主。”

“他死时仍挽着公主的手,握得那么紧,最后侍卫不得不将他俩强行分开。

我没法再看下去,至今仍不明白,两人那么相爱,为何还要以死来解脱?“

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里面有鲜红的血溢出,很痛,刻骨铭心的痛。

公主没有说谎。

她并没有杀孟夕,那把银匕首是她从孟夕身上取下保存的。

无可否认,孟夕爱上了我和公主,他的没有办法雪到两者之间的平衡点,为此受尽煎熬,只好以死来解脱。

如果,那个男人不爱你,一厢情愿又有何用?

我恨他,恨他让我痴寻谜底十年。

十年,才知道,他说过的一切,原来,只是欺骗。

我给了妇人一碗孟婆汤,看着她喝下,睡去,无牵无挂地离开。

我心中有种可怕的预感,有些事在她来之后将要发生。

那日,我坐在窗前独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温酒的炉火快要熄灭,屋中乍冷还暖,最难将息。

酒未完,门已被人推开。

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站在了我面前。

“请给我碗孟婆汤。”

她道,声音轻柔似水。

面容已显憔悴,再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快要逝去的年华。

我知道她是谁。

第一个饮下孟婆汤的女子,依旧逃不过俗世的劫。

如今,她来了,就像冥冥中注定的轮回。

我摇了摇头,没有看她。

“药已经被我毁了,今后世上,再也没有孟婆汤。”

我恨她,却又觉得她可怜,红尘中错爱别人的女子都很可怜。

“不可能!”

公主拔出佩在腰间的银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能感到自己的动脉被冰冷的匕首压得突突直跳,我不怕,我的灵魂早已死掉,在知道真相之后,都已死去。

“唯一的方子让我烧掉了,世上再也没有孟婆汤了。”

我仰头笑道,此生,爱恨两茫。

我将她的手用力划向脖颈,温暖的液体在涨满、溢出……

一个声音说“回来……孟娘。”

我笑了,不再有牵挂。

是久经年,爱过的人已经淡了。

今后,不会,再爱上谁。

“孟娘……血……”公主道。

所有记忆全然复苏,双重的痛苦压得她无处可逃。

她惊叫着,冲出屋子,挥舞着双手,上面有鲜红的血迹……

此后,宫中的丫环都说明珠公主疯了。

每天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尖叫不止……

公公拿着那把匕首端详良久才道:“这把匕首杀过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们生前,曾经深爱过……

终是不吉,命人将它毁了吧

(竟然找到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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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姨和魏光雄的走私案终于宣判了,魏光雄判了十五年徒刑,雪姨七年,走私品充了公。案子判决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我不知道尔杰的下落如何,报上既没有提及,我也没有去打听。至于雪姨卷逃的案子,既然财产已不可能追回,我就不再去追究了。事实上,也没有时间再让我去管这些事了,我全心都在爸爸的身上。爸爸,在十一月初,就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但是,我知道他的神志依旧是清楚的。有时,他竭力想跟我说话,而徒劳的去蠕动他的嘴唇,喉咙里没有声音,舌头无法转动,瞪着的眼睛里冒着火,我可以领略他内心是何等的焦灼、不耐和愤怒。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恨不得代他说话,恨不得有超人的本领,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接着,他连蠕动嘴唇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转转眼珠,睁眼,及闭眼。我日日伴在爸爸的病床前面,看着生命缓慢的,一点一滴的,从他体内逐渐消失,这是痛苦而不忍卒睹的。有时,望着他瞪大眼睛想表示意思,我会无法忍耐的转开头,而在心中祈求的喊:“干脆让他死吧,干脆让这一切结束吧!这种情形是太残忍,太可怕了!”十一月底,爸爸已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紧绷在骨头上,他的浓眉凸出来,眼睛深陷,颞骨耸立。乍然一看,像极了一具骷髅。黑豹陆振华,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曾叱咤风云,打遍天下,而今,却成了个标准的活尸,无能为力的躺在这儿等死!这就是生命的尽头?未免太可悲了!意识和神志已经成为爸爸最大的敌人,僵硬的躺在那儿,而不能禁止思想,我可以想像他那份痛苦,整日整夜,他瞪着眼睛,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童年的坎坷?中年的跋扈?和老年的悲哀?这些思想显然在折磨他,而一直要折磨到死,生命,到此竟成了负担!一天,我倚在爸爸病床前面,看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看到后面,我放下书来,瞪着爸爸发呆。杰克伦敦笔下的“海狼”是一个何等顽强的人物,爸爸也是,不是吗?可是,再顽强的生命也斗不过一死!一时间,我对生命充满了疑惑和玄想,怔怔的落进了沉思里。

爸爸的眼珠转动得很厉害,显然他又在想着表示什么了,我俯近他,他立即定定的望着我,眼睛是热烈而渴切的。我端起了小茶几上的茶杯,这是每次他望着我时唯一可表示的要求,用小匙盛了开水,我想喂给他喝。但,他愤愤的闭上了眼睛,我弄错他的意思了。放下杯子,我苯拙而无奈的问:

“你要什么?爸爸?”他徒劳的瞪着我,眼珠瞪得那么大,有多少无法表达的意思在他心中汹涌?我努力想去了解他。但,失去了语言做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彼此的思想竟然如此难以沟通!我呆呆的瞪着他,毫无办法了解他。

“你有痛苦吗?爸爸?你哪儿不舒服吗?”

他的眼睛喷着火,狂怒的乱转一阵,他已经生气了。我皱皱眉,紧接着问:“你想知道什么事吗?我一件件告诉你,好不好?”

于是,我坐在他的床边,把我所知道的各人情况,一一告诉他:雪姨的判刑,梦萍已出院,尔豪在半工半读……种种种种。当然,我掩饰了坏消息。像房子已卖掉,尔豪住在贫民窟里,梦萍,据说身体一直很坏,以及书桓的离我而去。但,当我说完之后,爸爸依然徒劳的转着眼珠,接着,他失望的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始终没有弄清楚他的意思。

我倚床而立,默然的凝视着他。他希望告诉我什么,还是希望我告诉他什么?但愿我能了解他!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有水份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沿着眼尾四散的皱纹流下去。我大吃一惊,这比任何事都震动我!陆振华!不,他是不能哭的,不能流泪的!他是一只豹子,顽强的豹子,他不能流泪!我激动的喊:“爸爸!”他重新睁开眼睛,那湿润的眼睛清亮如故,年轻时,这一定是一对漂亮的眼睛!是了,尔豪曾说我有一对爸爸的眼睛,事实上,尔豪也有对爸爸的眼睛!现在,当我面对着爸爸,如同对着尔豪和我自己的眼睛。我心绪激荡,而满腹凄情,这一刻,我觉得我是那样和爸爸接近。

爸爸潮湿的眼珠悲哀的凝注在我的脸上,我倚着床,也悲哀的望着他。那一整天,他都用那对潮湿的眼睛默默的跟踪着我。晚上,我疲倦的回到家里,听到一阵钢琴声,弹奏得并不纯熟,不像是妈妈弹的。我敲敲门,琴声停了。给我开门的是方瑜!我惊异的说:“好久没看到你!”方瑜笑笑,没说话,我们上了榻榻米,方瑜倚着钢琴站着,微笑的说:“依萍,你一定会吓一跳,我要去做修女了!”

“什么?”我不相信我的耳朵。

“下星期天,我正式做修女,在新生南路天主堂行礼,希望你来观礼。”“你疯了。”我说。“一点都不疯!”“大学呢?”“不念了!”“为什么要这样?”“活在这世界上,你必须找一条路走,是不是?这就是我找的路!此后,我内心只有平静。只有神的意志,再也没有冲突、矛盾、欲望和苦闷!”

“你不是为信教而信教!你是在逃避!”我大声说:“你想逃避自己,逃避这个世界,逃避你的感情!”

“或者是的!”她轻轻说。

我抓住她的手,恳切的说:

“方瑜,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什么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呢?”她问。

我茫然了。感到人生的彷徨,生命的空虚,这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解决的了。“我不知道。”我低声说。

“你用你的方法解决你的问题。”方瑜说:“我要请问你一句,你解决了吗?”我不语。方瑜说:“你只是制造了更多的问题。”

“说不定你也会和我一样。”我说。

她笑了笑。我说:“不要!方瑜,你应该读完大学……”

“大学里没有我要的东西!”

“修道院里就有了吗?”我有些生气的说:“据我所知,你要的是爱情!”“那是以前,现在,我要找出人生的一些道理来……”

“我保证你在修道院里……”

“依萍!”她叫。我望着她,于是,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改变她了。沉默了一阵,我握住她的手,轻轻说:

“希望你快乐!”“我也同样希望你。”她说。

我们对望着,彼此凄苦的笑了笑。我明白,我们都不会再快乐了!我们是同样的那种人,给自己织了茧,就再也钻不出来。第二天早晨,我和平常一样到医院里去。一路上,我想着方瑜,想着她的放弃大学而做修女,想着我自己,也想着爸爸,心里迷迷茫茫的。走进爸爸的病室,我笔直的向爸爸的病床走去,心里还在想着那纷纷杂杂的各种问题。直到我已经走到了病床前面,我才猛然收住了脚步,呆呆的面对着床,不信任的睁大了眼睛,那张爸爸睡了将近四个月的病床,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了。“陆小姐!”一位护士小姐走了过来,把手同情的压在我的肩膀上,四个月来,我和她们已经混熟了。

我依然动也不动的站着,脑子里糊涂得厉害,也空洞得厉害,凝视着那张床,我竟然无法思想,我不能把爸爸和空床联想在一起。我努力想集中我乱纷纷的思绪,可是,脑子是完全麻木的。“陆小姐,看开一点吧,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护士小姐的话从我身边轻飘飘的掠过去,迟早会来的,什么东西迟早会来的?爸爸?空床?于是,我脑中一震,清醒了,也明白了。我深吸了口气,紧紧的盯着那张床,这一天终于来了,不是吗?爸爸,他走完这条路了,他去了。

我仍旧站着不动,护士小姐拍拍我的肩膀,忍不住的再叫了一声:“陆小姐!”我甩甩头,真的清醒了。咬了咬嘴唇,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低低的,酸涩的问:

“什么时候的事?”“昨天夜里三点钟,他去得很平静。”

是吗?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平静?有谁能明白他在临死的一刹那有些什么思想?我里立着,眼泪慢慢的涌进了我的眼眶,迷糊了我的视线,又沿着面颊流下来,滴在我的衣襟上面。我缓缓的走上前去,低头望着那张爸爸睡过的床,现在,这床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被单和枕头套,我却依稀觉得爸爸仍然躺在上面。我在床沿上坐下来,轻轻的用手抚摸着那个枕头,新换的枕头套浆得硬而挺,被单是冷冰冰的。我垂下头,用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凄然的轻唤了两声:

“爸爸。爸爸。”就在这两声甫叫出口,我觉得心中一阵翻搅,一恸而不可止。我紧紧抓住那枕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哭失声。在我自己的痛哭里,我第一次衡量出我对爸爸的爱,我始终不肯承认的那份爱,竟那么深,那么切,而又那么强烈!我哭着,在奔流的泪水中,在我翻腾的愁苦里,许多我强迫自己忘记,我禁止自己思索的事也都同时勾了出来,离我而去的书桓,因我而死的如萍……一时间,我心碎神伤,五内俱焚。

我哭了很久,彷佛再也止不住了。在这一刻,我竟渴望能对爸爸再讲几句话,只要几句!我将告诉他,我爱他,我是他的女儿,我从不恨他!是吗?我恨过他吗?我诅咒过他吗?我把他当仇人看过吗?是的,一直是如此,不是吗?直到他死,他何尝知道我爱他?我自己又何尝知道?我只热中于报复他。爸爸,终于去了。他一生没有得到过什么,甚至得不到一个女儿!“陆小姐,人已经死了,哭也没有用了!别太伤心吧!”护士小姐在一边劝着我。没有用了!我知道!一切的懊悔也都没有用了!我并不是哭爸爸的死,我哭我自己的糊涂,哭我曾经拥有而又被我抛掷掉的许许多多东西!于是,我想起昨天,爸爸和我说话的尝试,他已经预知他要死了?他希望我告诉他什么?我永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能再见爸爸一面吗?”我收住了眼泪问。

护士小姐点点头,当我跟着护士向太平间走时,我听到病房里有一个病人叹着气说:

“好孝顺的一个女儿!”

好孝顺的一个女儿?我是吗?我对爸爸做过些什么?好孝顺的一个女儿!我是吗?这世界是太荒谬,太滑稽了!

爸爸静静的躺在太平间里,我望着他那一无表情的脸,昨天,他还能对我转转眼珠,睁眼闭眼,而今,他什么都不会了。这就是死亡,一切静止,一切消灭,苦恼的事,快乐的事,都没有了。过去的困顿,过去的繁华,也都消失了。这就是死亡,躺在那儿,任人凝视,任人伤感,他一切无知!谁能明白这个冰冷的身子曾有一个怎样的世界?谁能明白这人的思想和意志也曾影响过许多人?现在,野心没有了,欲望没有了,爱和恨都没有了!只能等着化灰,化尘,化土!

我大概站得太久了,护士小姐用白布蒙起了爸爸的脸,过来牵着我出去。我已经收束了泪痕,变得十分平静了。走到楼下帐房,我以惊人的镇定结算了爸爸的医药费。

付了爸爸的医药费,我只有一万多块钱了,大概刚刚可以够办爸爸的丧事。妈妈听到爸爸的噩耗之后,一直十分沉默,她的一生,全受爸爸的控制和戕害,我相信她对爸爸的死自不会像我感到的那样惨痛。因而,在她面前,我约束自己的情绪。夜里,我却对着黑暗的窗子啜泣,一次又一次的喊:“爸爸!爸爸!爸爸!”

在那不眠的夜里,我哭不尽心头的悲哀,也喊不完衷心的忏悔。我决心把爸爸葬在如萍的墓边。下葬的前一天,我在报上登了一则小小的讣闻,爸爸的一生,仇人多过友人,我猜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真正凭吊他。因此,我自作主张,废掉了开吊的仪式,只登载了安葬的日期、地点及时间。另外我寄了一个短简给尔豪。这是十一月末梢,寒意已经渐渐重了。站在墓地,我四面环顾,果然,我登的讣闻并没有使任何一个人愿意在这秋风瑟瑟的气候里到这墓地来站上一两小时。人活着的时候,尽管繁华满眼,死了也只是黄土一堆了。人类,是最现实的动物。尔豪和梦萍来了,好久以来,我没有见到梦萍了,一身素服使她显得十分沉静。她和尔豪都没有穿麻衣,我成了爸爸唯一的孝女了。尔豪对我走来,低声说:

“我接到消息太晚,我应该披麻穿孝!”

“算了,何必那么注重形式?如此冷清,又没有人观礼!”我说,眼睛湿了。爸爸,他死得真寂寞。

我看看梦萍,她苍白得很厉害,眼圈是青的。我试着要和她讲话,但她立刻把眼睛转向一边,冷漠的望着如萍的坟,如今,这坟上已墓草青青了。我明白她在恨我,根本不愿理我,于是,我也只有掉转头不说话了。

又是妈妈撒下那第一把土,四个月前,我们葬了如萍,四个月后,我们又葬了爸爸。泥土迅速的填满了墓穴,我站着,寂然不动。妈妈站在我身边,当一滴泪水滴在泥地上时,我分不清楚是我的还是妈妈的,但我确知,妈妈在无声的低泣着。墓穴填平了,一个土堆在地上隆了起来,这就是一条生命最后所留下的。我挽住妈妈向回走,走了几步,我猛的一震,就像触电般的呆住了,怔怔的望着前面。

在一株小小的榕树下面,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青年正木然伫立着。这突然的见面使我双腿发软,浑身颤栗,终于,我离开了妈妈,向那榕树走了两步,然后,我停住,和那青年彼此凝视。我的手已冷得像冰,所有血液都彷佛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猜我的脸色一定和前面这个人同样苍白。

“书桓,”终于,还是我先开口,我的声音是颤动的。“没想到你会来。”“我看到了报纸。”他轻声而简短的说,声音和我的一样不稳定。“我以为你已经出国了。”我说,勉强镇定着自己,我语气客气而陌生,像在说应酬话。

“手续办晚了!”他说,同样的疏远和冷淡。

“行期定了吗?”“下个月十五日。”“飞机?”“是的。”我咬咬嘴唇,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半天,我才想出一句话:“现在去不是不能马上入学吗?”

“是的,准备先做半年事,把学费赚出来,明年暑假之后再入学。”我点点头,无话可说了。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面对着书桓,她显得比我更激动。这时,她渴切的说话了:“书桓,走以前,到我们家来玩玩,让我们给你饯行,好吗?”“不了,谢谢您,伯母。”何书桓十分客气的说:“我想用不着了。”“答应我来玩一次。”妈妈说,声音里带着点恳求味儿。

“我很抱歉……”何书桓犹豫的说,眼光缥缈而凝肃的落在如萍的墓碑上,那碑上是当初何书桓亲笔写了去刻的几十简单的字:“陆如萍小姐之墓”。

我很知道,妈妈在做徒劳的尝试,一切去了的都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我和书桓之间又已成陌路,旧时往日,早已飞灰湮灭,我们永不可能再找回以前的时光了。如萍的影子没有放松我们,她将一直站在那儿——站在我与他之间。我凄苦的伫立着,惨切的望着他,在他憔悴与落寞的神态里,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惶然无告。我们手携手的高歌絮语,肩并肩的郊原踏青,彷佛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看到妈妈还想再说话,我不由自主的打断了妈妈,用几乎是匆遽的语气说:

“那么,书桓,再见了。你走的那天,我大概不能去送行了,我在这里预祝你旅途愉快。”“谢谢你,依萍。”“希望将来,”我顿了一下,鼻子里涌上一阵酸楚,声音就有些哽咽了:“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我相信——”他也顿了顿,嘴唇在颤抖着。“总会有那一天的。”是吗?总会有那一天吗?那时候,他将携儿带女的越海归来。我呢?真的会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吗?我的喉咙收紧了,眼光模糊了,我无法再继续面对着他。匆匆的,我说了一句:“再见了,书桓。”“再见。”他的声音那么轻,我几乎听不见。挽住了妈妈,我像逃走似的向下冲去。我看到尔豪去和何书桓打招呼,这一对旧日的同学,竟牵缠了这么复杂的一段故事,他们还能维持友谊吗?我不想再去研究他们了。拉住妈妈,我们很快的向下走去,秋风迎面扑来,我的麻衣随风飞舞,落叶在我面前飘坠,我从落叶上踏过去,从无数的荒坟中踏过去。爸爸,他将留在这荒山之上了!尽管他曾妻妾满堂,儿女成群,但他活得寂寞,死得更寂寞。山下停着我们的车子,我让妈妈先上了车。旁边有两辆出租汽车,大概分别是尔豪和书桓坐来的。我倚着车门,没有立即跨进去,抬头凝视着六张犁那荒烟弥漫的山头,我怅然久之。然后,尔豪和梦萍从山上下来了,何书桓没有一起下来,他还希望在山上找寻什么?还是凭吊些什么?尔豪对我走了过来,家庭的变故使他改变了很多,他好像在一夜间成熟持重了。往日那飞扬浮躁的公子哥儿习气已一扫而空。站在我面前,他轻声说:“很抱歉我没有帮到忙。”

我知道他指的是爸爸的丧事,就黯然的说:

“没有开吊,一切都用最简单的办法,人死了一切也都完了,我没有力量也不必要去注意排场。”

“是的。”他说。停了一会儿,我问:“雪姨怎样?”“在监狱里。”他说:“我把尔杰送进了孤儿院,我实在没力量来照顾他。”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说:

“再见吧!”他刚转过身子,梦萍就对我走了过来,她的面色依然惨白,眼睛里却冒着火,紧紧的盯着我,有一股凶狠的样子。站在我的面前,她突然爆发的恶狠狠的对我嚷了起来:

“依萍,你得意了吧?你高兴了吧?你一手拆散了我们的家,你逼死了如萍,逼走了妈妈,又促使了爸爸提早结束了他的生命,你胜利了!你报复成功了!你应该放一串鞭炮庆祝庆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供给警察局的情报,你把我母亲送进了监狱,把我的弟弟送进了孤儿院!你伟大!你的毒辣简直是人间少有!一年之间,你颠覆了我们整个的家庭!使我和哥哥无家可归!我告诉你,依萍!我不像哥哥那样认命,怨有头,债有主,我不会饶你!我告诉你!我化成灰也要报今天的仇!我永不会原谅你!记住你给了我们些什么,将来我会全体报复给你!你记住!你记住!你记住!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们之间的债还没有完,我会慢慢的找你来算。……”“走吧!梦萍!”尔豪把梦萍向汽车里拉,梦萍一面退后,一面还在狂喊:“你是条毒蛇,是个恶魔,是个刽子手!我不会饶你!如萍的阴魂也不会饶你!你去得意,去高兴吧!我总有一天要让你明白我陆梦萍也不是好欺侮的,你等着看吧……”

尔豪已经把她拖进了车子,同时,她那辆车子立即开动了。但,梦萍把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在车子扬起的尘雾和马达声中,又高声的对我抛下了几句话:

“依萍!记住我们之间的债还没有完,你看看你手上有多少洗不干净的血污!”他们的车子去远了。我上了车,叫司机开车。一路上,我和妈妈都默默无言。梦萍那一段话,妈妈当然也听得很清楚,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示。我愣愣的望着车窗,望着那尘土飞扬的道路,心底像压着几千几万的石块,沉重、迷惘得无法透气。“我们之间的债还没有完”,是吗?还没有完?到哪一天,哪一月,哪一年?这笔债才能算清楚?“你看看你手上有多少洗不干净的血污!”是吗?我的手上染着血吗?我做了些什么?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妈妈把她的手压在我的手背上了,我转过头来望着她,她正静静的凝视着我。她的眼睛那样宁静安详!她怎能做到心中没有仇恨、怨怼与爱憎?我把头靠过去,一时间,觉得软弱得像个孩子,我低低的说:“哦,妈妈,但愿我能像心萍。”

妈妈揽住了我,什么话都没说。

回到了家里,我走进房内,蓓蓓正躺在钢琴前面,用一对懒洋洋的眸子望着我,如萍的狗!我在钢琴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如萍,梦萍,依萍……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字,血管里都有二分之一相同的血液!可是,“我们的债还没有完”!我打了一个寒噤,梦萍,和我有二分之一相同血液的人!钢琴上那几个雕刻的字又跃入了我的眼帘:

“给爱女依萍

父陆振华赠×年×月×日”

我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那几个字,“爱女依萍”!我把头仆在琴上,琴盖冷而硬,我闭上眼睛,轻轻的喊:

“爸爸,哦,爸爸!”但是,他再也听不到我叫他了。

15

坐在那庄严肃穆的教堂里,我望着方瑜正式成为一个修女。那身白色的袍子裹着她,使她看来那样缥缈如仙,彷佛已远隔尘寰。在神父的祈祷念经里,在小修生的唱颂里,仪式庄严的进行着。方瑜的脸上毫无表情,自始至终,她没有对旁观席上看过一眼。直到礼成,她和另外三个同时皈依的修女鱼贯的进入了教堂后面的房间。目送她白色的影子从教堂里消失,我感到眼眶湿润了。

我看到她的母亲坐在前面的位子上低泣,她的父亲沉默严肃的坐在一旁。方瑜,她彷徨过一段时间,在情感、理智和许多问题中探索,而今,她终于选择了这一条路,她真找对了路吗?我茫然。可是,无论如何,她可以不再彷徨了,而我仍然在彷徨中。我知道,我决不会走方瑜的路,我也不同意她的路,可是,假若她能获得心之所安,她就走对了!那我又为什么要为她而流泪?如果以宗教家的眼光来看,她还是“得救”了呢!人散了,我走出了教堂,站在阴沉沉的街道旁边。心中迷惘惆怅,若有所失,望着街车一辆辆的滑过去,望着行人匆匆忙忙的奔走,我心中是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困惑了。人生为什么充满了这么多的矛盾、苦闷和困扰?在许多解不开的纠结和牵缠之中,人到底该走往哪一个方向?

有一个人轻轻的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回过头来,是方伯母。她用一对哀伤的眼睛望着我说:

“依萍,你是小瑜的好朋友,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我是她的母亲,但是我却不能了解她!”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半天之后才说:

“或者,她在找寻宁静。”

“难道不做修女就不能得到宁静吗?”

“宁静在我们内心中。”方伯伯突然插进来说,口气严肃得像在给学生上课。他头发都已花白,手上牵着方瑜的小妹妹小琦。“不在乎任何形式,一袭道袍是不是可以使她超脱,还在于她自己!”我听着,猛然间,觉得方伯伯这几句话十分值得回味,于是,我竟呆呆的沉思了起来。直到小琦拉拉我的手,和我说再见,我才醒悟过来。小琦天真的仰着脸,对我挥挥手说:

“陆姐姐,什么时候你再和那个何哥哥到我们家来玩?”

我愣住了,什么时候?大概永远不会了!依稀恍惚,我又回到那一天,我、方瑜、何书桓,带着小琦徜徉于圆通寺,听着钟鼓木鱼,憧憬着未来岁月。我还记得何书桓曾怎样教小琦拍巴巴掌:“巴巴掌,油馅饼,你卖胭脂我卖粉……”多滑稽的儿歌内容!“倒唱歌来顺唱歌,河里石头滚上坡……”谁知道,或者有一天、河里的石头真的会滚上坡,这世界上的事,有谁能肯定的说“会”或“不会”?

方伯母和小琦不知何时已走开了,我在街边仿佛已站了一个世纪。拉拢了外套的大襟,我向寒风瑟瑟的街头走去。天已经相当冷了,冰凉的风钻进了我的脖子里。我竖起外套的领子——“你从不记得带围巾!”是谁说过的话?我摸摸脖子,似乎那条围巾的余温犹存。一阵风对我扑面卷来,我瑟缩了一下,脚底颠踬而步履蹒跚了。

一年一度的雨季又开始了。十二月,台北市的上空整日整夜的飞着细雨,街道上是湿漉漉的,行人们在雨伞及雨衣的掩护下,像一只只水族动物般蠕行着。

雨,下不完的雨,每个晚上,我在雨声里迷失。又是夜,我倚着钢琴坐着,琴上放着一盏小台灯,黄昏的光线照着简陋的屋子。屋角上,正堆着由“那边”搬来的箱笼,陈旧的皮箱上还贴着爸爸的名条“陆氏行李第×件”,这大概是迁到台湾来时路上贴的。我凝视着那箱子,有种奇异的感觉缓缓的由心中升起,我觉得从那口箱子上,散发出一种阴沉沉的气氛,仿佛爸爸正站在箱子旁边,或室内某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我用手托着头,定定的望着那箱子,陷入恍惚的沉思之中。“依萍!”一声沉浊的呼唤使我吃了一惊,回过头去,我不禁大大的震动了!爸爸!正站在窗子前面,默默的望着我。一时间,我感到脑子里非常的糊涂,爸爸,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窗前呢?我仰视着他,他那样高大,他的眼睛深深的凝注在我的脸上,似乎有许多许多要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爸爸,”我嗫嚅着。“你……你……怎么来的?”

爸爸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睛仍然固执的,专注的望着我,彷佛要看透我的身子和心。

“爸爸,你……有什么话说?”

爸爸的眼光变得十分惨切了,他盯着我,仍然不说话。但那哀伤的、沉痛的眼光使我心脏收缩。我试着从椅子里站起来,颤抖着嘴唇说:“爸爸,你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坐下?爸爸……”

忽然间,我觉得我有满心的话要向爸爸诉说,是了,我明白了,爸爸是特地回来听我说的。我向他迈进了一步,扶着钢琴以支持自己发软的双腿。我有太多的话要说,我要告诉他我内心的一切一切……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挣扎的又叫出一声:

“爸爸!”可是,爸爸不再看我了,他的眼光已从我身上调开,同时,他缓缓的转过了身子,面对着窗子,轻飘飘的向窗外走去。我一惊,他要走了吗?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他怎么能就这样走呢?他这一走,我如何再去找到他?如何再有机会向他诉说?不行!爸爸不能走!我绝不能让他这样走掉,我要把话说完才让他走!我追了上去,急切的喊:

“爸爸!”爸爸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继续向窗外走去,我急了,扑了过去,我喊着说:“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能走!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我嘴唇发颤,底下的句子却无论怎样也吐不出来。心里又急又乱,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而爸爸已快从窗外隐没了。“不!不!不!爸爸,你不要走!你等一等!”我狂叫着:“我有话要告诉你!”急切中,我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一把抓住爸爸的衣服。好了,我已经抓牢了,爸爸走不掉了。我死命握紧了那衣服,哭着喊:“爸爸,哦,爸爸!”我抓住的人回过头来了,一张惨白的脸面对着我,一对大而无神的眸子正对我凄厉的望着,我浑身一震,松了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这不是爸爸,是如萍!我退到钢琴旁边,倚着琴身,瑟缩的说:“你……你……你……”

如萍向我走过来了,她的眼睛哀伤而无告的望着我,我紧靠着钢琴,如萍!她要做什么?我已经失去书桓了,你不用来向我讨回了,我早已失去了,我咬住嘴唇,浑身颤栗。如萍走到我面前了,她站定,凝视着我。然后,她张开嘴,不胜凄然的说:“依萍,你比我强,我不怪你,我只是不甘心!”

“如萍!”我轻轻的迸出了两个字。

“我不怪你,”她继续说:“我真的不怪你,你对我始终那么好,我们一直是好姐妹,是不是?”

我咬紧了嘴唇,咬得嘴唇发痛,哦,如萍!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要玩弄我?为什么——”

她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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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拉住衣袖和你渐渐拉住我衣袖的介绍到此就结束了,不知道你从中找到你需要的信息了吗 ?如果你还想了解更多这方面的信息,记得收藏关注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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